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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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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3 章

太後為祈福的確跟著熬了兩夜, 自覺有些力不從心,這會兒也不推脫,又叮囑幾句, 由楊宜攙著往壽寧宮去了。

殿內只餘兩人,皇帝沒了忌憚,放下茶盞指了指她的腳,“這是怎麽了?”

姜漣低頭看看,如實回應:“一直有病癥, 遇冷就疼。”

“你快坐下。”皇帝擡聲命人去備湯婆子,兀自解下身上的蘇繡雲鶴紋氅衣遞給她, “先蓋上應應急, 晚些時候叫太醫來給你瞧瞧,這樣冷的天兒, 別把人凍壞了。”

用皇帝的氅衣蓋腳?姜漣不敢接,出言婉拒:“殿內暖和些, 無礙的。”

皇帝不與她爭辯, 直接起身將氅衣折起來, 湊到她跟前蓋到她膝蓋上, 為了護住她的腳,特意把狐裘領子堆在她腳下,又往她腳腕處聚了聚, 曼聲道:“請你進宮給我祈福,沒得先叫你凍病了。”

他半弓著腰侍候她,怎麽想怎麽不合禮,姜漣還欲掙脫, 卻聽他勸道:“不值當得什麽事,你也不必拘著, 往後在我宮裏要待小半月,需要你伺候的時候多著呢。”

他是五九至尊的皇帝,哪裏需要她伺候,知道他是善意,可她近些年在王府循規蹈矩慣了,半分也不敢踏越界限,忙撿起身上的氅衣齊整的遞還給他,退而道:“奴婢靠暖爐近些就是,烤烤就緩過來了。”

她的動作太過拘謹,他甚至不忍再推脫,伸手接過來披到肩上,她這才放松地舒了口氣,搬起圓凳靠到暖爐旁。

底下人取了湯婆子過來,她擱在腳上,雙腳恢覆些知覺,疼痛才稍稍消減。

皇帝盡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她,隨手抓一把幹棗和長生果擺到爐上,又道:“祈福十二日是要日日守在殿外添油守燈,你若是身子不適,在殿內守著就是。”

幹棗經火一烤,霎時散發出陣陣香甜,混著茶水的清香,驅走厚重的檀香味道。

姜漣幾乎沒有猶豫,惶惶道:“不照規矩辦,只怕祈福不起效用。”

費力尋夠四十九人,又要接連祈福十二日,最後卻無濟於事,豈不是枉費心力。

皇帝似乎並不在意,若無其事地笑笑,“若是祈福便能改命,只怕天下要亂套了,況且太醫說過,朕這是長久積攢下的病癥,藥石都難醫,又怎麽能寄希望於神仙?”

“皇上萬萬不要說這樣的喪氣話。”她耳根子軟,聽不得別人的苦楚,直起身子坐的端正,溫聲勸道:“皇上您瞧我,當初我父親獲罪的時候,我連活下去的心思都沒有,也真以為自己活不成了,可如今還不如全頭全尾地坐在這兒。”

她拿不堪回首的過往勸慰他,眼神中滿是真摯,有她幼時的影子。

皇帝怔怔看她,面上既有悵然,又有驕傲,這就是他為之戚戚的人,磨難沒叫她自輕自賤,反倒生出磨不去的韌勁兒來。

她被他看得赧然,有些尷尬的攏了攏鬢間碎發,微微偏過面去。

經過這幾遭,他也算是摸清了她的脾性,知道她懷揣惻隱之心,於是絞盡腦汁地想出迎合她的法子,撿出兩顆長生果剝開給她,垂首佯裝沮喪,“除了你,從沒有人同我說過這樣的話,你應當知道,我母妃很早便離世,父皇也舍棄了我,早早將我打發到平州去,平州貧瘠,又將我磋磨出滿身的疾病。現下雖再回到京城,但若是問我京城和平州哪個好,我還是覺得平州更好些,起碼在那兒不會受人欺淩。”

他喃喃不止,語氣中難掩落寞,姜漣回過頭來,能瞥見他蹙起的眉頭、發紅的眼瞼,原不該用值得憐愛形容男子,可此時此刻,她覺得他著實可憐,連脖頸間那圈狐裘,都顯得他格外瘦削羸弱。

她知曉他幼時的事,他所言句句非虛,甚至沒有吐露全部酸楚,比如他隨他母親身居冷宮的那幾年,比如他最終一根廣袖自縊的母親,樣樣都足以讓人心生憐憫。

她的目光從疏遠轉為憐惜,攤開手心伸到他跟前,柔聲道:“您現在是皇上,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人,再沒有人敢輕視您。”

他不抗拒她對他的悲憫,反而覺得是關切、是榮幸,他的指尖輕輕觸碰她的手心,擡頭再迎上她的目光,渾身的血液都在翻湧,比之前坐上皇位的那一刻更令他澎湃,他輕輕屏息,讓自己不致失態,“這麽說,我該好好活著,不然白叫舍棄我的人高興。”

說著,他還暗罵自己荒唐輕浮,不過一個觸碰、一個眼神,何至於如此。

“正是這個理兒。”她眉眼彎彎,擡手將長生果塞進嘴裏,只覺得唇頰留香。

她因為心底的柔軟放松警惕,然而他的“陷阱”還遠遠沒有結束。

他攏緊身上氅衣,表面無害,甚至眉眼間都偽飾的坦坦蕩蕩,“只顧著說我的身子,我還沒告訴你,尋你弟弟的事情有了眉目,底下人已經找到他的行蹤,等將人帶回來,你們或許還能在宮裏見一面。”

姜漣的眼中隨之迸出光彩,“果真嗎?”

她進宮之前,的確想過要問她弟弟的消息,但從沒想過會這樣快,與她弟弟見一面?她之前甚至不敢奢望。

“那是自然,你先莫急。”皇帝轉動手上的碧璽扳指,這是他虧心時慣有的動作,“攝政王那邊兒追得太緊,總要尋到機會,神不知鬼不覺的救下他。”

他承認他有不良之心,明明是即將成功的事情,偏偏再挑起她幾根心神,為得是讓她時時記得他,甚至他還有孔鳥的炫耀心思,要她知道在這場與攝政王的博弈中,他是落得上乘的那個。

她明白他在裴瞬眼皮子底下救人的困境,剛剛放松的心再次高高懸起,“不敢強求皇上,只求您盡力而為。”

他點點頭,再給她幾分安慰:“若是救不回人,不但對不住上回給你的允諾,更加對不住老師。”

她再次松了松心弦,又不由心緒湧動,眼前人太過多變,能叫她覺得可憐,又能叫她信賴。

眼下兩人最大的牽扯便是她的兄弟,除此之外,再沒有別的羈絆,皇帝心裏明白,於是愈加受挫。

可是轉念再想,他有得來不易的十二日,又有足夠多的耐心,再加上攝政王自個兒不爭氣,沒有牢牢守在她左右,他有的是機會,慢慢地等她向他靠近。

興和殿的偏殿已經備好七星燈,七星代表人體七位,六副星隨一主星,被擺置成同北鬥類似的星位,皇帝將坐於主星處,待七星點燃,四十九人跪於殿外守燈,每隔兩個時辰進來添油,以確保七星燈長明十二日。

梁進得了守鳴道長的囑咐,進殿請皇帝:“主子,七星燈備下了,只等著您過去呢。”

皇帝哦了聲,又叮囑姜漣:“你暫且呆在這兒吧,等太醫過來瞧瞧你的腳。”

外頭的人不止她一個,其餘的人都在受凍,姜漣不肯受特別的優待,唯恐引人猜疑,“謝皇上關懷,還是先行祈福之事,晚些時候再瞧太醫。”

皇帝明白她的顧忌,也不強加阻攔,將她適才用的湯婆子塞給她,玩笑道:“擱在道服下,不妨事的,就算是被上頭天師看見了,他知曉你忍著病痛也要跪拜,自當會寬恕你的。”

姜漣抿唇失笑,加之那雙腳確實抗不過在外頭連跪幾個時辰,這才揣著湯婆子往外去了。

皇帝隨梁進去偏殿,剛剛在主星前跪下,即刻便問:“打探清楚了嗎?”

“清楚了。”梁進壓低聲音,絮絮道:“攝政王早些時候是去了林府,聽說林府的姑娘因為她夫君周斂身故之事,突然發了癔癥,誰都不認,只說要等攝政王,後來攝政王去瞧過,不知怎麽地,又將人帶到了王府,正碰上楊宜與姜姑娘商議進宮為主子祈福,楊宜先問攝政王願不願意放姜姑娘進宮,攝政王一開始不應,後來又不知怎麽了,攝政王與姜姑娘拌了幾句嘴,便同意姜姑娘進宮了……”

他邊說,邊暗中窺探皇帝臉色,見沒有太大變化,才接著說下去:“聽說姜姑娘瞧見攝政王帶林家姑娘回來臉色都變了,攝政王大約是容不得她甩臉子,兩人一句接一句的,最後鬧得不歡而散,攝政王就帶著林家姑娘走了。”

皇帝聽他學舌兩人爭論,沒有半點兒欣喜,他雖迫切盼望兩人失和,卻不忍她受一絲冷慢,她自有她的過人之處,就算分開,也該是由她舍棄裴瞬。

他面帶譏諷地冷笑:“一個林家姑娘,就把攝政王弄成這樣,早知何必謀劃別的。”

“是,人算不如天算,倒浪費了主子心血。”梁進弓腰回應,“主子囑咐不讓傷及無辜,綁走的那個人已經送到別處了。”

原本他們是想利用宮中細作的死引裴瞬出宮查探,再綁走其中一個祈福之人,用死囚的屍首頂替,然後以守鳴道長的蔔算,勸太後親自命人到王府尋人。

依照太後的性子,就算沒有裴瞬的首肯,若是事出緊急,她必然也敢將人請進來,沒承想因為林家姑娘,一切都被打亂了,還好最終結果是對的,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。

“罷了,如此也算如願以償。”皇帝擺擺手,後知後覺由裴瞬的緣由形成如今局面,似乎沒有什麽不妥,再仔細想想適才無名的怒火,不過是因為姜漣會為裴瞬爭風吃醋。

若此時讓他坦露真心,他該說自己心胸狹隘,竟會為此嫉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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